[散文]羽毛

「你永遠都不要再回來！」碰，一聲電話掛斷，碰斷了情分。

我坐在房間內，切切思索這兩天你要我思索的問題，沒有答案。

小姑不在家，父親已打過電話，但適巧小姑不在，無人可以訴苦。我也想打電話請益，想問如何與父親相處，可惜軍師出門去也。

拎起衣服進澡間，腦裡依然轉著方才的劇碼，恍若幻境的劇碼。

想了兩天，我只終於想通了，我的家庭與一般不同，我的父親和別人不一樣，強與人相比，只是傷人傷己，只是，我依舊不懂你說的最終答案。



昨夜，一群同事慶祝學生畢業，一行十來個人浩浩蕩蕩上了九份，聊了許多。最後，下九份時，和鴻彬有陣深談。

「在這裡你只要不接行政，當導師的日子都很好過。」鴻彬說。

「我知道當行政很苦，我不想當是因為我覺得我的心臟沒有素如和逸雯強。」

「那沒有什麼，當你接行政的頭半年，你會生不如死，但是那段時間撐過了，也就百毒不侵了。像我第一年，被校長那樣操，覺得很苦，但是以後我到了軍中，連長把公文摔出房間，我還是一句『是的！連長。』那段熬的日子很難受，但是是一種磨練。」

「我知道我的個性倔強，需要這樣的磨練，可是現在我不想接受這樣的磨練。」我笑笑地說。

閒聊到山下，話題便沒有繼續，但是烙痕在記憶中。這時，我不斷思索家中沒有答案的問題，此刻鴻彬的話又躍現腦中。



鴻彬的待人處事是我敬佩的。

他體貼，他搞笑，他對上頭處事圓滑，待人也頗為真誠，最重要的是：他能很輕鬆的處理爭執。那是我很努力想做，卻做不到的。

我突然想到，為什麼他對那樣霸道的態度不以為怒？為什麼他可以不在乎？

我突然問起自己：「你在乎的是什麼？」



其實我不在乎父親。

這樣講很難堪，但是我必須誠實面對自己時，我必須低頭承認。我八歲時，他上台北工作，一個月只有幾天會相聚，十一歲他回家，加予我身上的是無形的壓力和期望，更多的是對於個性上的影響，我討厭他暴躁的脾氣，卻發現自己和他越來越像。

接著一直到我十四歲母親去世，他都是上晚班，兩人相聚時間不多，爭執卻越來越浮於表面化，我的個性完全像他，卻因為同性相斥，而越行越遠。

母親去世之後，爭執少了一些，他開始忙於生活，我開始忙於升學，家庭困境的壓力壓在身上，弟妹升學的壓力加諸在我身上，他不斷的告訴住宿學校的我，弟妹成績不理想，期望他們有好學校，而當我一天一通電話叮嚀弟妹讀書，最後才發現枉作白工，弟妹皆進了夜校。甚至後來，他說若沒有弟妹奉獻家裡生計無法生存下去，因為有一個姊姊不懂事去念高中沒有辦法賺錢。

「不食人間煙火」，是那時候他對我最大的傷害。



我想你說的對，我太貪心了。原本我得到眾人的肯定已經很夠了，再回頭去要求他們的肯定和認同是太奢求了，只是—要承認我永遠得不到他們的認可，我好難過！



我在乎的是什麼？放不下的是什麼？我問自己。

其實因為長期的爭執與歧見，要我愛他，好難好難；經過最近的事件，要我尊敬他更是天方夜譚。

在這場爭執之中，我真正放不下的，只是自己的羽毛。

我是一個太愛惜自己羽毛的人，容不下他的批評和歧見，若是今天我真的做錯，經過指正我還肯認錯，但是對於他無的放矢的偏見與傷害，我無法忍受。我沒有辦法原諒，他為什麼不相信我，只相信自己的偏見？

只是……只是，我爭得了什麼？在這場爭端裡，我真正獲勝了嗎？

沒有，輸了情分，情況甚至更糟。但是，若是在這場爭端裡，我輸了，我輸了什麼？

我輸掉了自己最在乎的羽毛，那些羽毛是外人對我的評價，是家族的觀感，是他對我的眼光，但是輸了這些—於我又有何傷？



然後，我想起了鴻彬的智慧，我想起了那轉身不說話的勇氣。

轉身不抗辯不是怯弱，那是知道在氣頭上對抗上級，有害無益。

爭執中笑罵不是霸道，那是知道在當下解釋清楚，往後才沒有疙瘩。



我需要放下的，是那無足輕重的羽毛，需要戴上的，是聰明智慧的眼鏡，然後放心去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