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訓:
前幾天我騎車在街上,又發現了一所安養中心的廣告,附近一間不起眼的建築,就是廣告中所謂平價的安養中心。以往,我從來沒注意到滿街關於安養中心、復健中心的廣告,一直到我爸的事之後,我才發現路上走不到幾步就發現一個個偌大的廣告招牌,它們早已悄無聲息地入侵我們的生活,只是我們選擇忽略它。
一直到現在,我還是不時地質疑自己的決定到底有沒有錯?每天,當我醒來,睜眼,呼吸,工作,日子好像很順遂地在跑,可是總說不上心中空蕩蕩的那股失落感要用什麼去安撫?我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,太過理智的我,知道用什麼都填不滿,於是不想努力去填補。悲哀的是,我連墮落放縱的權力都沒有,我多想讓自己沈淪,不要堅強。跑馬燈上都是憂鬱症、躁鬱症的報導,為什麼我連趕一下流行的任性勇氣都沒有?
同事說我堅強、樂觀,我笑笑。你知道嗎?面對了那麼多事情,我早就知道自怨自艾是完全於事無補的,接受事實,想辦法繼續走下去,這才是人生。跌倒了不能哭,爬起來拍一拍,是我們家傳的人生哲學。
可是,事實上我並沒有那麼堅強,死亡的衝擊至今仍是對我造成影響,我體認到人類的科技再怎麼進步,面對死神冰冷的鐮刀,生命依然卑微。阿訓,你知道嗎?每當我看著安養中心的廣告,我的背脊總會泛上一陣冷。人類的科技如何進步,我們延續了人類的平均壽命,但是我們延長了人類壽命的「品質」嗎?在醫院的那一段時間,我看到很多躺在病床上不能動的男人和女人,老公公和老婆婆;我不知道他們躺在床上多久了,也不知道他們最後能不能康復地走出醫院的大門,如果這種無止盡的白色歲月降臨在我身上,我想死神的鐮刀或許會親切一點。
阿訓,我開始對現代醫療的意義懷疑起來。沒錯,醫療帶給我們許多方便,讓許多本來會造成災害的疾病,漸漸絕跡,或得到控制。但是我不認為一昧追求醫療是生命的答案,這是不是和你一直在追求的東西相悖呢?
可是我還是要說:如果今天給我兩個選擇,一個是死去,一個是活下來面對人世,我光想到那些繁複的復健、醫療,更遑論要活下去得花多少力氣,我就覺得死亡實在是乾脆多的決定。我不是會積極尋死的人,我討厭向生命認輸。但是如果今天會面臨那種生死的兩難決定,我想我不會介意當個懦夫。
活的時候,把握當下,活得精彩;面對死亡的時候,乾脆不拖泥帶水,是我現在的心情寫照。
你喜歡碎碎念的朋友 蒲公英
前幾天我騎車在街上,又發現了一所安養中心的廣告,附近一間不起眼的建築,就是廣告中所謂平價的安養中心。以往,我從來沒注意到滿街關於安養中心、復健中心的廣告,一直到我爸的事之後,我才發現路上走不到幾步就發現一個個偌大的廣告招牌,它們早已悄無聲息地入侵我們的生活,只是我們選擇忽略它。
一直到現在,我還是不時地質疑自己的決定到底有沒有錯?每天,當我醒來,睜眼,呼吸,工作,日子好像很順遂地在跑,可是總說不上心中空蕩蕩的那股失落感要用什麼去安撫?我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,太過理智的我,知道用什麼都填不滿,於是不想努力去填補。悲哀的是,我連墮落放縱的權力都沒有,我多想讓自己沈淪,不要堅強。跑馬燈上都是憂鬱症、躁鬱症的報導,為什麼我連趕一下流行的任性勇氣都沒有?
同事說我堅強、樂觀,我笑笑。你知道嗎?面對了那麼多事情,我早就知道自怨自艾是完全於事無補的,接受事實,想辦法繼續走下去,這才是人生。跌倒了不能哭,爬起來拍一拍,是我們家傳的人生哲學。
可是,事實上我並沒有那麼堅強,死亡的衝擊至今仍是對我造成影響,我體認到人類的科技再怎麼進步,面對死神冰冷的鐮刀,生命依然卑微。阿訓,你知道嗎?每當我看著安養中心的廣告,我的背脊總會泛上一陣冷。人類的科技如何進步,我們延續了人類的平均壽命,但是我們延長了人類壽命的「品質」嗎?在醫院的那一段時間,我看到很多躺在病床上不能動的男人和女人,老公公和老婆婆;我不知道他們躺在床上多久了,也不知道他們最後能不能康復地走出醫院的大門,如果這種無止盡的白色歲月降臨在我身上,我想死神的鐮刀或許會親切一點。
阿訓,我開始對現代醫療的意義懷疑起來。沒錯,醫療帶給我們許多方便,讓許多本來會造成災害的疾病,漸漸絕跡,或得到控制。但是我不認為一昧追求醫療是生命的答案,這是不是和你一直在追求的東西相悖呢?
可是我還是要說:如果今天給我兩個選擇,一個是死去,一個是活下來面對人世,我光想到那些繁複的復健、醫療,更遑論要活下去得花多少力氣,我就覺得死亡實在是乾脆多的決定。我不是會積極尋死的人,我討厭向生命認輸。但是如果今天會面臨那種生死的兩難決定,我想我不會介意當個懦夫。
活的時候,把握當下,活得精彩;面對死亡的時候,乾脆不拖泥帶水,是我現在的心情寫照。
你喜歡碎碎念的朋友 蒲公英
阿萍:
回覆刪除晚回信了請見諒!
不過不是我太忙也不是我沒看信,其實是因為看了信,彷彿也同時感受到你胸口的
那個大洞,因此我必須整理整理腦中的知識與那微薄的知識之上的東西,試著跟你
討論這個嚴肅沉重的問題。
以前在醫院,觀察過很多子女在至親面臨生命最後一個轉彎的時候,他們眼中的困
惑與看似堅定的軟弱。我清楚人在死神面前的無力感,我已經太熟悉了。
不過,不知道你看過日劇白色巨塔否?劇中有一位大河內教授,里見醫師希望增加
大學附設醫院的安寧病房,以陪伴末期癌症患者走過生命的一段時光,可是卻又因
為被其他醫師駁斥為「佔用醫院有限資源實際上就是害死急需就醫患者的行為」而
困擾,他提著這個問題去問他這位年長睿智的教授,這位教授語重心長地說:「有
關生命的事,從來就沒有標準答案。」
我想也是,關於你的決定與你的父親。沒有人會比當時的你知道該怎麼辦,或者怎
麼辦日後才不會後悔。
沒有人知道的,阿萍。
前一陣子,佛教大論師 印順導師圓寂了,慈濟的精神導師 證嚴法師,就是 印
順導師的剃度弟子,那幾日回彰化的時候,我經常坐在電視前等著大愛電視台播放
關於 印順導師的種種、生平與想法與充滿智慧的短短錄影紀錄片,對其他人而言
一定覺得很奇怪,為什麼一個受人敬愛的長者離開人世,但是我所看到的卻很少有
悲愴、很少有眼淚或空虛的感覺,這並不代表她們不愛她們的導師,也不代表她們
都是鐵石心腸,我想,應該是她們都清楚,有生就有死,沒人可以逃避,與其逃避
不如勇敢提劍會敵。
印順導師提著智慧安定的劍去會他人生必遇的敵,也許透過這樣的態度,這些所
謂的人生大事都會變得很簡單吧?!我想。
然而,「跌倒了不能哭,爬起來拍一拍」,是你的家傳哲學,的確很勇敢,但是,
當你真正感到無力的時候也不要忘記跟朋友講講、發點牢騷或者一起發個瘋,我
想,沒有人天生就勇敢,沒有人天生就能學會樂觀,人要會樂觀還得靠週遭人事物
等環境不斷養成哩!
提外話,老師如果樂觀小朋友會不會也容易樂觀呢?嗯….不曉得。
你這麼說過:「我開始對現代醫療的意 義懷疑起來。沒錯,醫療帶給我們許多方
便,讓許多本來會造成災害的疾病,漸漸絕跡,或得到控制。但是我不認為一昧追
求醫療是生命的答案,這是不是和你一直在追求的東西相悖呢?」
我想你
我想你說的沒錯,醫療的方法與技巧一直都不是醫生的最終目的,一個醫生應該先
回覆刪除考慮的是生命的問題,不是只冰冷冷的插管與呼吸器。生命永遠都比身體本身來得
重要、來得有意義。但是,你可知道,大醫院裡通常醫師的家人不會讓醫師自己開
刀,縱使他自己已經是這個領域的翹楚也不行,為什麼?敏銳的你應該會知道:因
為面對一場如即時戰役的醫療決定或手術的時候,如果一旦被不可預期的因素影響
而偏向了,後果連自己都付擔不起。醫療行為的執行過程必須忘記病人的身分、地
位,先將自己當成一臺電腦、一台精準不可能出錯的儀器,等到完成了該做的治
療,再將感情摘回來。實際上,我也得告訴你,這樣的訓練異常困難,導致許多醫
師其實沒有辦法做到,不是逃避而變得過於冷酷,就是太過感性而忽略了該有的技
術與精確知識,能夠兼俱者真可指數。
我這麼說也許你能明白養老院給人的悲哀感覺到底從何而來,其實是因為醫師已經
逃離戰場,因為他已經不能夠用心或者沒有時間用心了。
醫療技術的進步的確不能帶來生命品質的任何一點改善,但是卻是生命品質得到改
善前必要的基礎,我寧願抱著這麼樣的想法繼續前進。這是一個習醫者站在死神面
前的尊嚴。不過,這是在不增加臨終者痛苦的前提下。
最後,「活的時候,把握當下,活得精彩;面對死亡的時候,乾脆不拖泥帶水,是
我現在的心情寫照。」你說得很好,我也贊成,但是如果能時時預想到面臨死亡的
姿態,時時準備自己年老面臨老病交加時的心靈態度,我想,你這一生會過得很美
麗、很充實而且很不一樣。
祝你快樂 佳訓 敬上